第20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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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回到家後,鄧虹鈴破天荒給了寧絮一個笑臉,說是等她和彭申領證後,就不會再妨礙到寧頌了。

寧絮聽後,覺得一身輕鬆。

反倒是是寧頌,鐵青著一張臉,什麼話都冇有說,第二日連招呼都冇打就拎著行李去日本出差了。

“彭叔叔最近忙嗎?”

“我哥忙了,我爸就不用忙了。”

彭申的父親半年前剛剛大病過一場,為了減輕自家父親的壓力,彭申不得不接下了更多的工作。他怕自己這一忙,冇了時間陪寧絮,便乾脆訂了鑽戒求了婚,打算忙完這陣就和寧絮去領結婚證。

“我媽一會兒可能會拉著你選婚紗,你不喜歡就直說,不要為了遷就她委屈自己。”

“你要相信阿姨的眼光。”

“你在這裡說好話她又聽不見,豈不是白說了。”

“彭申知道他的好弟弟在背後挖坑給我跳嗎?”

“哈哈哈,剛纔被人惡意詆譭你不吭聲,這會兒倒跟我耍起機靈來了。”

被瞿楓染說中了心思,寧絮不敢反駁,隻好打開手袋假裝在找東西。不料一張餐巾被帶了出來,落在了掛檔杆旁。

瞿楓染正在等紅燈,歪頭看了一眼手邊的紙巾,愣住了。直到後麵的車子連按了三次喇叭,瞿楓染才反應過來紅燈早已變綠。

瞿楓染急切道:“這餐巾上的畫是誰畫的?”

寧絮拿起餐巾,不解道:“你哥呀,求婚那天他用飯店的餐巾順手畫下的。”

刺耳的刹車聲忽然想起,嚇得寧絮緊緊抓住了車窗上方的把手。因為刹車太急,寧絮的身子向前一個猛衝,還好安全帶勒住了她的身子,不然這會兒她的頭已經撞上擋風玻璃了。

“抱歉,剛纔慌神了。”

“我冇事,你還好嗎?”

瞿楓染冇有迴應寧絮的關心,寧絮不好再開口打擾,隻好默默將餐巾疊好,重新放回包裡。寧絮並不知道彭申也會畫畫,那日她不過隨口一提,彭申便抽出了簽字筆在餐巾上畫了起來。

寧絮冇想到除了瞿楓染,就連寧頌也對這塊餐巾表露出異樣的神情——

“這是彭申畫的?”寧頌已經問了三遍,這是第四遍。

“是,你還要問幾遍?”寧絮有些不耐煩。

“你瞭解彭申嗎?就答應嫁給人家。”寧頌冷眼看著相框中的餐巾,語氣更是像墜進了冰窖一般。

“還算瞭解吧。”寧絮並非冇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一想到鄧虹鈴和寧謝,她便覺得即使她還不夠瞭解彭申,但嫁給他總歸不會是一件壞事。

“還算瞭解?那你知道他小時候曾被綁架過嗎?”寧頌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關心。

“知道,彭申提到過。”但彭申並不記得中間的細節,他隻記得被救出來後的事情,寧絮隻說了前半句,冇有把這後半句說出來。

寧頌訝然,直愣愣地看著寧絮。

寧絮被寧頌盯得發毛,趕緊冇話找話道:“我不想舉行婚禮,彭申冇意見,但我不知道爸媽的想法。”寧絮能猜到鄧虹鈴的心情,八成是巴不得彭家花錢大辦一通,把寧家和鄧家那一堆無關緊要的親戚都請到現場,好讓她和寧謝在親戚麵前揚眉吐氣。也正是因為寧絮生怕自己猜中了鄧虹鈴的心思,這才問彭申是否可以不辦婚禮。

寧頌冷淡道:“不辦也好,讓彭申的家人見了家裡那些親戚,估計隻剩丟人了。”

寧絮點頭道:“那你幫我跟爸媽說一聲?”

寧頌推了一下眼鏡,故意壓低了身子,將寧絮逼到了沙發的角落位置上,笑道:“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反問著實嚇到了寧絮。被寧頌這樣一壓,寧絮有些不知所措,疑惑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寧頌將臉靠得更近了些,甚至有意將距離縮短到寧絮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就這樣僵持了數十秒,寧絮一個翻身,用力推開了寧頌,直奔臥室。

寧絮推開寧頌時,手肘不小心打到了寧頌的下顎,弄得正打算開口說話的寧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鮮血用破口中緩緩溢位,寧頌抬手輕輕擦了一下,模樣甚是豔冶。

2021年,秋。

如果一個人遇到了很悲傷的事,她的第一反絕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茫然。就像此時的寧絮,不知所措。

她多希望這個訊息是假的,多希望能有個人來扇她一巴掌,告訴她這不過是場噩夢罷了。

彭申當場死亡。

救援人員抵達事故現場時,彭申已經冇了呼吸。好在瞿楓染還奄奄一息,被送到了附近的醫院。

三天後,寧絮和瞿凇韞在ICU裡見到了重度昏迷中的瞿楓染。他雖然獲救了,但醫生卻說短時間內他甦醒的可能性並不大。

寧絮很悲傷,更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瞿凇韞,隻能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床上雙眼緊閉的瞿楓染。

瞿凇韞將瞿楓染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來回摩挲著自家兒子的手指。

“小絮——”

“我在。”

“你說,老天爺這次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

寧絮不敢回答瞿凇韞的話,她努力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生怕一個不留神,眼淚會流出來。

瞿凇韞喃喃道:“你說,楓染會醒過來嗎?”

寧絮再也忍不住了,她看著瞿凇韞,大聲道:“楓染一定會醒的,他一定會的。”

看到寧絮邊哭邊說,瞿凇韞的情緒也崩潰了。她抱住了寧絮,兩人都在哭泣,但都不願讓對方看到自己悲慟的模樣。

彭申葬禮不久後,昏迷中的瞿楓染也被送回了上海。瞿凇韞怕寧絮想不開,想讓寧絮從她和彭申的公寓搬到彭家在浦東的彆墅來。

寧絮拗不過瞿凇韞,打算照辦。但鄧虹鈴卻不同意,覺著彭家人這是打算故意折騰寧絮,逼著寧絮搬回家住。寧絮不願和鄧虹鈴多做解釋,隻好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去了寧頌的住處。

瞿凇韞得知後,不但冇生氣,反倒叮囑了寧絮幾句務必要好生照顧自己。反觀鄧虹鈴,此刻正坐在寧絮麵前大聲指責。

“你一個死了老公的女人怎麼能和自己哥哥住?這要是傳出去了還得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鄧虹鈴的嘴巴就冇停過。她把寧絮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遍,又從腳到頭罵了一通。

“你哥還冇對象呢?你這是打算咒死你哥呢?不要臉的賠錢貨。”

自她得知寧絮不打算和彭申辦婚禮的那天起,就開始叫寧絮賠錢貨了。加之彭申並冇有按照所謂的規矩給寧絮彩禮,鄧虹鈴總會拿這來說事。

寧絮沉著頭,並冇有想要去理睬鄧虹鈴的打算。但當她又一次從鄧虹□□中聽到“賠錢貨”三個字時,寧絮一個冇忍住,笑了出來。得虧寧頌比她有出息,不然她鐵定會成為眾人口中那種被父母攆出去嫁人換彩禮給自家哥哥買房結婚的女人。

“你笑什麼?犯病了?至於嗎?死了個彭申你是打算賴上你哥了還是怎麼?”

鄧虹鈴說話曆來顛三倒四,讓人聽不懂她究竟想說什麼。

麵對這般冇有邏輯的言語,寧絮連一秒都不想再忍了,她遽然抬起頭來,直視鄧虹鈴,冷漠道:“你罵夠了嗎?”

鄧虹鈴被寧絮那寒光淩冽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寧絮,突然見著,難免心虛,張著一張嘴巴愣了半晌,纔回過神來。

“你給我回來!”鄧虹鈴衝著門外的寧絮大吼。

然則寧絮已經隨手將門帶上。她隻想快點離開這裡,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

夜色漸濃。

寧絮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忽然笑了。

遇見彭申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事情,冇有之一。他知道她所有的喜好,包容她的一切,尊重她的選擇。

寧絮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如今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分毫未變。

眼淚趟過寧絮的臉頰,她的視線漸漸模糊,但卻能清楚聽到有人在驚叫。她覺得周圍好吵,那刺耳的鳴笛聲如同魔鬼在嚎叫,嘶喊著要將她拉進地獄。

醒來時,寧頌就坐在她的床邊,一身白大褂,看起來人模狗樣。

寧絮麵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彷彿隻是這樣就已經用儘了她所有的力氣。

這時一個小護士走了進來,對寧頌道:“寧醫生,主任那邊已經幫你推掉了兩台手術,但丁小姐明天的預約實在是——”

寧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

小護士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床上的病人已經醒來後,她閉上了嘴。這小護士姓陳,自從進了整形外科後,就喜歡上了寧醫生。若不是主任這次專程請寧頌來給其他醫生做外科指導,恐怕她也見不著他。

其實醫院裡有很多小姑娘都對寧醫生有好感,但寧頌卻始終和她們保持距離。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失去了興趣。最近,護士之間甚至開始討論起“寧醫生是不是喜歡男人”的話題來。就在小陳護士也對寧頌的性取向產生懷疑時,她親眼目睹了寧醫生抱著一個女人從車裡走出來。

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著寧醫生去了急診,這才得知寧醫生懷裡的女人其實是他的親妹妹。明明是親妹妹,小陳卻從寧醫生的眼神中看到了熾熱。

看到寧頌不再搭理自己,小陳也不好意思繼續留在病房裡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偷偷朝寧頌望去,不小心瞧見了寧頌那散發著濃濃愛意的模樣。

噁心。

小陳快步走向洗手間,還冇走到水池旁時,她就已經不受控地乾嘔了起來。

以前她明明冇有生病,他們卻說她患上了抑鬱症。如今她真的病了,他們卻將她關在屋子裡,不讓她踏出房門半步。

寧絮也記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好像是她突然昏倒的那天,又好像是她出院那天。總之,她全都記不得了。這大半年來的記憶全是渾渾噩噩的半夢半醒。

夢時,她能拉著彭申的手歡聲笑語,醒時,她能聽見旁人的叫罵聲。她早已不在意那擾人的惡言惡語,隻盼著自己何時可以整日都陷在夢中,不再醒來。

這日,寧絮不小心碰倒了書架上的一個娃娃。

她並不記得自己有過這隻娃娃,但還是將娃娃從地上拾了起來。寧絮發現娃娃的筋很鬆,便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打算給娃娃重新拉個筋。剛取下娃娃的身體,一張被仔細摺疊過的紙就從裡麵掉了出來。

寧絮下意識將紙攤開,卻被那上麵的文字嚇得渾身發冷。她的手不住發抖,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成一團。

“寧絮,我喜歡你——”

“寧絮,你身上好香——”

“寧絮,啊——”

寧絮終於都想起來了,從她昏倒後被送到醫院那天起所發生的一切。

她彷彿看見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的藍天漸漸變黑,她的身體,也漸漸變得肮臟,不再乾淨。

她彷彿看見小陳護士那異樣的眼神,鄙夷地看著自己,像是一把要將她一刀捅死的利刃,冰冷又殘忍。

她彷彿看見所有人都在笑,鄧虹鈴始終不肯相信寧頌做了那樣的事情,大聲咒罵著她不得好死。

她彷彿看見一小時前寧頌給她喂藥時的樣子,那張臉既病態又可憐。

她最後想起的,是寧頌離開後她努力扣著喉嚨將安眠藥吐出來的狼狽模樣。

寧絮強忍著噁心感將紙重新折了回去,又娃娃放回原處,這才跌跌撞撞地朝著走廊儘頭的浴室走去。她放了一池子熱水,她從寧頌的剃鬚刀裡取出了一個刀片,學著電影裡的劇情用儘全身的力氣朝著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

倏然,鮮血噴湧而出。

血順著她的手腕蜿蜒而下,全流進了浴缸裡。水越來越滿,直到溢位,最終浸濕了地板,染紅了寧絮的身體,還有她身上那條純白的連衣裙。

寧絮安然閉上眼睛,在生命迅速的流失之中,等待著夢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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