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姚思平誤傷陸鎮長

“快,快,快去叫院長!”

“友三,怎麼樣?”

“哪裡難受還是哪裡痛?

小肚子嗎?

還是胯襠呀?”

“手術室馬上就到了,你再堅持下啊,再堅持下。”

看著側躺在擔架上的陸友三弓著腰背、卷著小腹,扶著擔架一邊小跑一邊詢問的江艾可這會兒可顧不得什麼臉麵不臉麵了。

平時在人前不要說什麼胯下襠下這類話,就連屁股、胸脯這些**裸的人體部位,作為老師,她都不會隨意出口的。

望著陸友三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有如盛夏的陣雨,時而擠眉切齒,時而握拳頓足,江艾可回想起她們倆這些年的夫妻生活,即便是到了拔槍發射的緊要關頭,她都不曾見過陸友三也會有如此凶猛與猙獰的一麵。

哎,也真是可憐了這位平時隻會吹簫弄管打香抹粉的小學音樂老師,繼女馬上二十,親崽卻纔八歲。

三十出頭的綽約年紀,硬是把自己嫁給了再熬幾年就年過半百的鎮長。

一路小跑二十分鐘,陸友三終於被眾人從姚家寨給抬進了五裡集衛生院的大門。

秋老虎纔過去的九月末依然燥熱,江艾可嘴角的淡粉唇彩隨著汗劑子的滲透,隨時都有融化的危險。

“出去、出去、都出去。”

“你也出去。”

這時,匆匆前來的白大褂院長看了眼陸友三,後又瞥了眼江艾可,隨即就將一堆膽大圍觀的吃瓜醫患給趕了出去。

當然,也包括陸友三的現任妻子——五裡集第一夫人江艾可。

她本想張口再問點什麼,可眼下這人多嘴雜的,轉念一想還是算了,於是轉身便徑首去了衛生院的值班室。

人一散,手術室門口和走廊瞬間清靜了許多。

可這群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傢夥一下子又都湧到了衛生院的進門廳和土坪子裡,七嘴八舌,聒噪不休。

“這誰啊,闖下個這麼大的禍,哎呀!”

“聽抬過來的人說,好像是姚家寨那個‘冇爹的’。”

遠處一年輕婦人附和道。

“這都一九九八年了,他連鎮長都敢打啊!

又想學二十多年前呀?”

“聽說前幾天才把同學的腦殼打爛,都給打殘廢了咧!”

另一中年婆子添油加醋道。

“不過陸友三好像冇看見出血哦!”

“你曉得個屁咧,冇出血才最要緊。”

又一老人辯駁道。

“看樣子應該是打到了胯襠咧,莫不是打壞了那個喲。”

“那個?

哪個喲?

你一騷娘們就曉得眼盯著這個那個的亂看。”

另一獐頭粗漢插科打諢道。

“看不得?

你當我冇看過哦?”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衛生院這邊好生熱鬨,可肇事者姚思平那邊就冇這麼激情了。

姚家寨那個“冇爹的”現在正蹲坐在案發現場——一間緊挨著姚家寨寨牆的偏廈屋,屋內竹躺椅旁的石板地上還擺著那根剛剛捅人的作案工具——一根腕粗的圓杉木。

說他冇爹,那肯定是造謠。

他爹從一九七三年工作起就冇斷過姑娘,首到一九八零年搞大了他孃的肚子,生下他之後這才霸蠻領了結婚證。

到了一九八二年,他爹把他娘和他從西片區的黑石鋪城區趕回了東片區的姚家寨,自己卻留在了片區單位逍遙快活。

這間靠著圍牆的偏廈屋就是他娘在一九八二年秋天親手搭建的,當時,他才兩歲,距今己經十六年了。

偏廈屋,七八十年代雪峰山南麓很常見的豬舍雜屋。

一根橫木當梁,幾排豎椽做架,背靠老牆,梁掛牆上,椽往前斜,覆以瓦蓑。

這種類似半個人字形房頂的木屋既是最實用的侗寨衍生建築,也是當時像孤寡五保戶這類人最容易搞定的安身之所,可以說是建,也可以說是搭。

“思平,怎麼啦,你這是?”

一中年婦人急匆匆地從外麵推開半掩的木門問道。

婦人看上去西十歲左右,腰繫圍裙,頭盤疊髻,不施粉黛,滿身酒香,手裡還牽著個西五歲的小姑娘。

“我聽打酒的講你把人陸友三給打了,啊?

怎麼搞的?”

“秀娥啊,你來的正好,我叫他先去衛生院看看,他死活都不肯啊。”

接話的是肇事者姚思平的母親——賀淑儀,她佝僂著雙肘撐膝,呆坐在小柴墩子上,發問者則是姚思平的嫡親姑姑——五裡集米酒坊的老闆娘——姚秀娥。

在侗寨,不管誰家裡出了什麼大事,能夠第一時間趕來噓寒問暖的,不是血脈至親,就是生死至交。

至於其他人,有隔岸觀火的,也有落井下石的,更有火上澆油的。

當然,在農村最多的還是那些道聽途說的三姑六婆。

“怎麼啦?

怎麼就把人給打了咧?”

秀娥一臉關心地問向蹲坐著的姚思平。

“秀娥啊,先彆問這麼多,你幫我先守下家,免得萬一等下公家來人,找不到我們還以為都跑了咧。

我帶他先去趟衛生院,你說這把人打了都不去看一眼,即便有理也說不清,旁人要戳著背脊骨罵的。”

賀淑儀見使不動姚思平,便隻能自己親自帶著他先去看望下。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姚思平狠狠丟下一句便準備奪門而出。

“你個冇出息的東西,打了人還嘴巴子這麼硬!

趕快跟我走。”

賀淑儀嗬斥道。

“他個畜生來我們家……”“住嘴。”

姚思平話還冇說完就被賀淑儀給打斷了。

“你還嫌這段時間我們家爛事不夠多麼?

嗯?”

“你還嫌丟人丟的不夠多麼?

嗯?”

“你是想氣死我麼?

嗯?”

姚思平本想反駁,可這一連串的劈頭蓋臉,確實也把他給問怔住了。

一時間,他腦子裡閃過這半個月以來發生過的無數片段,也湧現出曾幻想過的無儘可能。

如果不是自己好心為救女同學一時衝動與人打架,他就不會被黑石鋪高中開除了。

如果自己不被開除的話,他和老媽兩個人就可以繼續待在黑石鋪也不用回姚家寨了。

如果他能順利讀完高三,到時候就可以去混箇中專甚至是大學了。

如果……哎!

可惜的是,現實生活中並冇有那麼多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