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裝考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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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繽紛,極趣可愛。

大涼國都,昭家府邸槐樹抱團,冽風趕得幾樹繁華落蕊亂跑,濃香撓鼻,正是秋意最頑劣之時。

蝴蝶一掃破落裡的花蜜,瞧著嬌閣裡粉色長袖拖得滿地泥墨,歎到:真真不知人間險惡。

慌顫的殺豬聲引得蝴蝶們樂不可支。屋中穿著極漂亮的女人轉動筆墨,芊芊玉指輕點住唇,不多時,一隻烏龜活靈活現,傲然躍於他人皮囊之上。

還是不能解氣,女人撅著嘴站起來叉腰,輕風吹得她袖裙微蕩,她滿頭大汗,從把犯人綁來猛踢一頓起,她就冇停歇過。

“看他還敢不敢亂說。”

不知是府中哪個蠢妹妹的仆人,竟敢跑來激怒她,說她未婚夫死了,需得陰婚,胡言亂語,她娘前年才過世,她就算冇了娘護著,也是堂堂昭家大小姐。

口塞一拔開,豬叫聲——“陰年陰日生的就是陰婚,你先剋死了大夫人,現又剋死了侯府世子,遲早進陰曹地府”之類地話汙了她兩耳。

昭時弈一把憤怒地抓來墨硯砸暈蠢奴,雙眉緊繃,話語強勁有力,天塌下來湊熱鬨的蝴蝶也會幫她頂住,“本小姐告訴你,陰年陰日生的是吉星高照,龍鳳呈祥天生順遂的命,就算是陰婚,也會逢凶化吉時來運轉遇山開山,遇水開橋,實在冇路我會抓你給我擋災——把他賣到賤奴窯子裡去!”

話落蝴蝶四起,打聽訊息回來的丫鬟步履漂浮,落蕊偷黏著丫鬟的鞋底進了屋。

“小姐…侯府…”

“說。”

丫鬟儘量平靜地說完侯府嫡子過世的訊息,說完窺見她家小姐麵色鐵青,教訓蠢奴的玉指微微顫抖。

要知道昭家嫡女配侯府世子本就是高攀,她爹巴不得她早早嫁過去,暗地催過好幾回,近來剛定婚,便傳來噩耗……侯爺又相當偏愛他的大兒子,這樣看來,陰婚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昭時弈握緊拳頭,抬起下巴,強裝鎮定:“等著看吧,本小姐定能破局。”

昭府碧瓦朱甍,高樓連苑,她來到昭老爺的書房,父親問她:“包裹已裝好,錢也帶夠,是想去邊境還是他國?”

“不是非得逃走,萬一被抓回來便是定數,不逃還有變數。”

昭父見她意誌堅定,當下愁苦道:“兩家權勢懸殊,屆時我恐會為護住全家對你做出不得已的事來。訂婚時定下一年後成婚,現如今陰婚時間不變,時奕你有一年逃得遠遠的……”

“不,我要留在這。”

昭時弈握緊拳頭,天井相映,窗明幾淨,她心道:留在這,花一年時間改變大涼國婚姻律法中的陰婚惡俗。

夜幕降臨,昭時弈問清了侯府在昭府外麵佈下的眼線,決定女扮男裝翻出高牆,丫鬟找來高高的男仆,讓昭時弈踩著他的肩膀爬上了庭院,至於另一邊,昭時弈敢拍著胸脯保證:“我下得去。”

涼風一陣發急,捲起飛花如數,昭時弈半隻腳落在空中,半隻緊勾著牆瓦,姿勢頗為嚇人。侯府庶子蕭清策恰恰獨行經過此處,瞧見這風景,不由地縮了縮眉。

昭時弈扣在瓦縫裡的玉指無力狂顫,她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還是不敢放手下去,不是…這麼高啊!她豎著眼道。

此時也顧不得背後路過的是誰了,她高喊:“救命啊——壯士壯士!!!!”

蕭清策聞聲避開三丈遠,生怕被“他”碰瓷。她終於撐不住了,卸了力氣,猛地摔下來,嚴嚴實實地吃了一嘴狗屎。

昭時弈看著慢慢從她身邊經過的人,聲音驀地大怒:“你…!你怎敢眼睜睜地看我掉下來!”

男子閉上雙眼道:“噢那我不看就是了。”

“你!!”昭時弈用衣袖擦著狗屎。

什麼人啊,算了,不和他計較。昭時弈嘴角閉緊,生生將一肚子火氣憋回去。然後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小道繞到了訟師堂。

每年秋闈後,訟師堂就會擠滿落榜生,巨大的書架子將昭時弈藏匿在隊伍之中。

這濃烈的學生氣真讓人生畏,昭時弈跟在一書生後麵,憋屈地閉上眼睛,鼻子一酸,彆人都是學本事為他人當訴訟,就她是為了改變自己的破陰婚命運。

真的能當上訟師嗎?當上訟師後真的能為自己辯護成功嗎?這是這幾天來一直縈繞在她心中的問題。

母親病逝時她冇哭。處境一變再變,她也冇哭。聽到父親說可能會為了全家而放棄她的時候,她心酸了一下。直到下定決心女扮男裝學訴訟的那刻,她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昨晚她躲在被子裡大哭,不會吧……最後真的隻有她一個人在反抗?所有人都能平靜地接受她去陰婚了?

[父親不再催她離開,家裡姐妹如常,和從前一樣了,他們無所謂她陰不陰婚……可她明明是昭府大小姐啊。]

“眾所周知,訟師堂隻看實力,不看學曆,今年我們還是照常,大家有序進來。”

訟師堂收徒不看學曆,正是昭時弈敢來這裡的原因。

眾人跟著師兄走進訟師堂,正門一顆古樹參天,左右廊廡圍繞,步履至內院,可見四周敞朗無壁,氣勢不凡。昭時弈見過這種建造,倒不覺新奇,但還是努力擠到人群前麵,多看兩眼遠處的訟師成群。

有女訟師嗎?……冇有,早就知道了不是?

與此同時,訟師們圍簇著一個老頭,另一人青袍著身,腋下塞著今日的訟師考卷,頗為疑惑地皺起眉頭:“堂主為何要將考場設在偏遠的柴房?”

魁梧老者朗聲道:“你覺得訟師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

青袍師兄思索道:“臨危不亂。”

老者笑問道:“那臨危不亂又該怎麼考?”

青袍師兄道:“堂主安排必有深意。”

眾人來到柴房,見桌椅破爛,有背景的富家子弟開始皺眉。昭時弈剛剛落座,便見到今早那男子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還坐她旁邊。

她還冇咋表示,男子反倒先挪動凳子,冇好氣地衝她道:“你乾嘛跟著我?”

“……”神經病。

“誰跟著你了!”她無語地翻白眼,頭一回覺得心裡刺撓得很,怕是遇見小鬼了,趕明兒得去廟裡拜拜。

台上師兄嚴肅地盯著他倆,敲敲桌子道:“肅靜,考試正式開始。”

昭時弈的緊張感剛剛消去一半,現在看著卷子上這些題目,不由得又開始緊張起來。

【第一題】

妻意圖殺夫,聞之飲食青絲易致死,便將青絲搗成粉末,使丈夫食咽之,約莫一月有餘,見丈夫並無異樣,問妻的行為構成什麼法,解何?

昭時弈買過律法自學過,這題她記得清楚,曾心道:為何律法中妻殺夫多,而實際夫殺妻多?

不由多想,她提筆寫下答案:無罪,該手段不構成犯罪。

【第二題】

丫鬟竊走主人金簪,為了便於在市場流通,私下熔金,對該丫鬟的行為如何定性?

昭時弈看著這題,嘴角扯出一絲苦意。記得當時她吐槽過這題答案有病,是什麼罪……來著?反正和她心裡的答案相悖。

算了,看第三題吧。

某晚,甲蒙麵毆打仇人乙,致乙輕傷。乙誤以為遇到劫匪,對甲說:“我給錢,彆打我”,將錢包扔給了甲。甲一愣,拿著錢包就離開了。請說出甲構成的犯罪原因。

昭時弈答:甲構成故意傷害罪和侵占罪。甲毆打乙致乙輕傷,故意非法損害他人身體健康,構成故意傷害罪。甲將他人所有之物據為己有,構成侵占罪。

……

不多時,考場冒起大煙。接二連三的聲音道:“有煙味。”師兄們喊了幾次肅靜,不料在有人破門而入嚷叫火災時,眾人逃皇而出。

隻剩下了昭時弈和蕭清策兩人。

蕭清策腰桿筆直,絲毫不被濃煙影響,昭時弈咳嗽兩聲,捂住口鼻,憋得滿臉通紅,也提筆狂寫,事實上後麵的題她已經不太會寫了,全靠絞儘腦汁地捏造。

“遠地一看字特醜,近處一看你答題還不如遠看,”蕭清策在濃煙中欣賞了兩眼她的答案,然後跳窗而出,“你留下慢慢寫吧。”

昭時弈被他氣得從題海拔起,卻見火海已經蔓延到了前桌,燒到了他人的答卷。

原本她打算放下筆出去的,此時卻在火海中爭搶著前桌的卷子。

蕭清策跳出視窗時,柴房屋梁都要砸下來了,他定睛一看,裡麵那人竟在火海中收試卷,神經病啊!

“還不出來,你要死裡麵嗎?”蕭清策爬窗而入,粗魯地大聲吼道。

“還有兩張考卷在前麵。”昭時弈也喊。

蕭清策暴躁地踏桌而行,收回來兩張考卷,語氣不善道:“跟你這種笨蛋做一件事,真無可忍受。”

昭時弈也憋不住了:“讓你多管閒事了?”

蕭清策皺著眉頭,拽著她的手破窗而飛。

火場外,女主喊“放手”,蕭清策幾乎同時甩掉她的手,還擦了擦,彷彿她是什麼避之不可及的邪物。

“有病。”

蕭清策半分不讓:“真蠢。”

“你!!你蠢豬蠢狗蠢貓蠢羊蠢大便。”

蕭清策掃了眼她手中的考卷,然後用把自己剛剛解救的兩份猛地塞她懷裡,重重道:“在做某些蠢事方麵,你真會拖人下水。”

正在這時,廊外傳來他人的聲音,“恭喜你們二人,過關了!”那人完全冇有看考生考卷的意思。

昭時弈臉上一紅,懂了蕭清策話中意思:其他考生都跑走了,就剩下他倆,訟師堂自然就不用看考捲了。

但是…這人在火場裡說過她答題很爛,不能原諒!

訟師堂內院,竹影稀處,老者拿著昭時弈從考場中搶救過來的考卷,走形式地翻了翻,牆上掛著副林麓兩分,巒峰四合的山水畫,當下看到蕭清策的考卷,眼前一亮,彷彿漸聞畫中流水鬆聲。

老者喜目點頭道:“此子不錯。”

這人就是訟師堂的開山老祖薑訟師,隨便一說便是千金狀詞。此時蕭清策雖彎腰自謙說著不敢,可昭時弈眼見得他尾巴能翹上天。

看到昭時弈的考卷時,薑訟師沉思了一會道:“此子邏輯清晰,可教。”

得到認可,昭時弈一時眼冒淚點,哪裡還有半點在火海救卷的悔悟:是的她寫得還不錯的,冇有那人說的那麼爛,可以當訟師的。

“實踐出真知,此後你們二人便是搭檔。”

昭時弈收了滿腦子地喜悅,回過頭看那人。

“師傅說是便是……弟子謹遵。”他似乎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昭時弈出了門便挑開刺撓:“你想不想和我搭檔,不想咱們就和師傅……”

蕭清策傲慢地認定她是無用的廢物,不過他正需要一個廢物搭檔,聰明點的反倒會妨礙他的計劃,遂挑起眉頭,鄭重其事地吐出這八個字。

“守禮守界,彆來煩我。”

“你……神經!”昭時弈好半天才重重開口,平息難平,人都走了,她叉腰大聲嚷道,“誰愛煩你,給你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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